小说正文 农村考出来的林海军（一）

亨亨

一
河东街道办事处，顾名思义，在河的东边，从成立到现在正好三十年的历史。河早没了，这个街道却一直都在，街道里来来往往的经历过很多人，大大小小的发生过很多事，我们要讲的故事也发生在这里！
2011年，节气夏至。
209路公交车缓缓地停在了车站，门开了，挤下来一群人，林海军手里拿个文件袋顺着人群下了车。公交车里热得像个铁蒸笼，林海军的额头见了汗，后背也湿乎乎的难受，他抬起胳膊擦擦汗，顺手又正了正衣裤。中午的阳光格外厉害，到处都白得刺眼，林海军把视线移向路边的绿植，挺起胸，深吸了一口气，稍觉着舒服了点。身后的公交车关上了门，伴着两声喇叭响，又缓缓地开走了。
林海军这一路不太顺，从区里往回赶的公交车上，好不容易有个座位，刚坐上，屁股还没捂热乎，就上来个老太太，车里广播让座，可车上的人都在装聋作哑，有的眼望向窗外，有的耷拉着脑袋眯着眼，有的抬头看着车顶棚，就是没有让座的，这老太太说来也怪，上车后就盯上了林海军，似乎瞅准了他是个好人，歪歪扭扭地走到他跟前，林海军只好起身当了雷锋。他手握着扶手刚站好，一辆小汽车从路口钻出来，公交司机一个急刹车，一旁的女子没站稳，鞋跟踩到他的脚面上，这一脚踩得真叫实诚，林海军“啊”的一声惨叫，女子一个劲地道歉，他咧着嘴，挥挥手示意没关系。
现在脚面还一阵阵的疼，林海军抬起脚晃了晃，又使劲在地上跺了跺，似乎没什么大碍，看了看表，时间还不算晚，幸亏今天没堵车，约好的中午跟王忆楠和刘晓菲一块出去吃饭，千万不能迟到!饭不饭的不重要，关键是能陪着王忆楠，想到王忆楠，脚面的疼痛缓解了许多，他加快步子朝河东街道走去。
河东街道办事处是个三层的小白楼，刚刚翻新没多久，阳光充足的时候，看着有点晃眼。白楼坐北朝南，门前一个大广场，没有围墙和栅栏，广场的东西两侧种了许多树当做与外界的屏障，广场南侧画了些停车位给工作人员停车，余下的场地刚好用来组织一些文体活动。
林海军的办公室在二楼，回到办公室，屋里没人，他把文件袋放到桌上，一上午在区里，滴水未进，再加上事没办成着急上火，嘴里发干发苦，他举起杯子猛灌了一杯水。  
一个项目拨款的事，需要区里审核，可就那么凑巧，区里负责这个业务的女胖子在开会，林海军就在门口等，等了足有一个小时，女胖子才出来，一副带答不理的德行，海军把文件递给她，她接过文件看了看，胖手一指，说道：这里有毛病。上次来就有毛病，这次又出新毛病，林海军知道这一上午又白忙活了，工作上的辛苦他不怕，无意义的浪费时间让人难受，林海军真想抄起文件袋朝着女胖子的脸上扇两把，可人家毕竟是大庙里的和尚，不但不能得罪，还得客气地道歉，要不然让你跑个十趟八趟的，不也是自己受着。
喝完水，想休息一会，坐稳后，他极小心地靠到椅背上，林海军的椅子是河东街道最破的椅子，坐的时候，只能竖直的坐，然后慢慢的向后靠，千万不能猛用力，有一次他忘了，直接来了个仰八叉，摔的后背疼了好几天。坐稳当了，全身有了着落，肚子又叫唤起来，早上吃的少，外加跑了一上午，又看了看表，心想王忆楠怎么还不来找他。
王忆楠正坐在办公室里，听说午餐是**，她就约了林海军和刘晓菲在外面吃。王忆楠讨厌**，她把门关得死死的，以防**味窜进屋里，她的办公室在二楼，食堂在三楼，可那顽固的味道像故意找茬似的飘了进来，一闻到**味，那个场景就浮现出来。
那是个满是阳光的早晨，天气格外的好，可王忆楠的心却像被一层黑胶给死死地裹住了，黑暗，压抑，沉闷，他要走了，机场的**铺里，他点了两屉小笼包做早餐，说是出国之后大概很难吃到中国的**了，他吃光了**，她一个都没吃，除了**还点了什么，她记不清了，可那**散发出的气味却黏在了她的脑子里，只要一闻到，就会莫名的伤感。
为了躲开**味，王忆楠把头深埋在臂弯里，直到同事提醒她该吃饭了，她才抬起头来，看看墙上的挂钟，她起身去找刘晓菲。
刘晓菲正在专心地写材料，领导要求三千字，今天交差，一上午她才写出不到一千字，这不是她一贯的水准，正常发挥的话，一上午的时间足够了，但昨天晚上，她没休息好，和男朋友大吵了一架，虽然以前也有过争吵，但从未像昨晚那样厉害，她没想到他的声音可以那么大，像一头怒吼的老虎，她也没料到自己的勇气是那样足，针尖对麦芒的和他吵，山盟海誓变成天崩地裂，顷刻间，爱似乎化为灰烬。
争吵的余波一直在脑袋里震荡，一上午都晕晕乎乎的，灵感似乎也没醒，脑袋像块木头，眼睛直直地瞅着跳动的光标，想好了一句话，写了出来，自己都觉得不对劲，有时写着写着，想到昨晚的争吵，竟然顺手打出了男朋友三个字。她急得直跺脚，越着急越写不出来，越写不出来越着急，憋得难受，真想拿起鼠标砸碎电脑。直到王忆楠过来叫她，才知道到了饭点，她把写完的内容保存好，挎上王忆楠的胳膊，二人去找林海军。
林海军瞧见王忆楠和刘晓菲站在门口，心境立刻多云转晴，特别是看见王忆楠的脸，标准的瓜子脸，一双大眼睛，眼里总像含着那么一点水，清澄透亮，高跷的鼻梁，薄厚适当的嘴唇，一切都刚刚的好，由这张脸上所创造出的笑似乎也带着一股魔力，这股魔力把林海军的烦恼一扫而空。他高兴地站起来，随着她们一起走出单位的大门。
他们三人是同年考进河东办事处的公务员，中国人都有“同年”的情节，同年当兵的，同年上学的，甚至是同年进去的都含着点感情在里面，同年考入街道的三人，自然走的近一些。
三人走在路上，阳光顾不上女士们对美的追求，毫不客气地展示出了它的威力，王忆楠打开伞，刘晓菲挽着王忆楠的胳膊紧靠着她。林海军，一个男子汉，当然不能钻到伞底下，他在她们后面大概两步的距离，像是跟班的保镖。林海军没什么显著的特点，中等个头，中等身材，脸色土黑，下巴上还存着三块青春痘逝去的印迹，衣服都显着有点旧，黑裤子有点发灰，白衬衫有点发黄，腰板倒挺得笔直，这给他增加不少气势，他走路有点发板，显着很拘谨，像是受过训练的士兵。
林海军瞅着前面的两位姑娘，觉得她们太娇情了，打伞遮太阳，完全没必要的事，农村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是顶着日头干活，更何况这才几分钟的路，敞开了晒又能黑到哪去。
到了饭馆门口，王忆楠开始收伞，刘晓菲小声说道：“快去给人家开门，绅士一点！”，刘晓菲的话点醒了林海军，他急忙上前开门，王忆楠收好伞走进去，刘晓菲紧跟着，小眼睛一眯，笑着对林海军说道：“谢谢！”
很朴素的小饭馆，装饰也很简单，墙上贴着两张风景画，地上铺着米色的瓷砖，迎面是个小柜台，台面上放了个招财猫，饭馆里只有六张桌子，他们选了张靠窗的坐下。
王忆楠对这个小店情有独钟，店老板是个四川人，又矮又胖，像个大圆球，他们都叫他胖哥，胖哥服务热情，川菜做得正宗。胖哥有个儿子，大家都叫他小胖，小胖今年刚五岁，王忆楠特别喜欢这个球一样的小男孩。
刘晓菲靠着王忆楠，林海军坐在王忆楠对面。王忆楠朝厨房里喊了一声胖哥，胖哥从厨房出来，脖子上搭条毛巾，胖脸上泛着油光，走到桌前，笑着说道：“欢迎，三位又来了，今天吃点什么？”
“还是那三道菜！”
“稍等片刻，马上就好！”胖哥转身刚要走，王忆楠又问道：“胖哥，小胖呢？”王忆楠已经两周没见到小胖了，虽然无亲无故，但心里怪想得慌，小胖浑身上下都肉嘟嘟的，胳膊上的小肉褶，手背上的小肉坑，都招人喜欢。
“幺儿，阿姨叫你来！”胖哥喊了一句，见小胖没动静，胖哥又喊了声：“幺儿，你耳朵聋了！”胖哥走到柜台里，小胖正坐在马扎上，手里拿个游戏机打游戏，胖哥照着脖子就给了一下，“整天就知道打游戏！”
“哎呀，都怪你，差点就通关了！”小胖一脸的不愿意。
“小胖，阿姨给你带好吃的了！”王忆楠说道。
听到有好吃的，小胖立刻丢掉游戏机，从柜台里冲出来，胖胳膊前后甩着，跑到王忆楠跟前，人停住了，身上的胖肉还在上下打着颤。
“给你！”王忆楠从兜里掏出来一块巧克力，小胖接过去，刚要撕开包装, “等一下！”王忆楠握住了小胖的手，“想吃的话，给阿姨背首诗好不好，就是上次我教你的那一首，记住没，背一遍！”
小胖一手握着巧克力，一手挠着头，“嗯，嗯……鹅，鹅，嗯……”
林海军端起水壶，倒了三杯水，刘晓菲和王忆楠在逗孩子，他自己先喝了一口，顺势看了一眼王忆楠，每次见到这个小胖，王忆楠都开心的不得了，又是给他好吃的，又是握他的手，心里竟有点嫉妒他。
“鹅，鹅，鹅，曲项……”小胖卡住了，圆脸憋的像个小红球，手挠着胖脑袋，像是能把诗挠出来似的，“曲项……”,“项”了半天也没“项”出来。
刘晓菲看着实在着急，忍不住提醒了一下：“鹅，鹅，鹅，曲项向天歌！”
小胖得到启发，一口气顺了出来：“鹅，鹅，鹅，曲项向天歌，白毛浮绿水，红掌拨清波，阿姨，我可以吃巧克力了吗？”
“快吃吧，看把你馋的！”王忆楠伸手在小胖脸上捏了一把。
小胖撕开包装，直接一半送到嘴里，胖哥端菜出来，“到楼上吃去，别耽误叔叔阿姨吃饭，吃完了睡个午觉，下午奶奶还得领你去上课呢！”
小胖拿着巧克力上了楼。
饭菜摆到桌上，水煮鱼，口水鸡，毛血旺，满桌子红彤彤的。林海军想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偏喜欢吃这些又麻又辣的东西，看着这些菜，他的屁股不由一紧，一年前买的痔疮膏，马上就用完了，今晚下班得再买一盒，要不是因为陪着王忆楠，他才不吃这些。
林海军的心思，一半在饭食，一半在王忆楠身上，坐在她对面的机会很难得，他要借机多看她几眼，吃上两口，他就用眼溜一下王忆楠，这偷偷的 “一溜”，让林海军觉着兴奋，可有时，王忆楠一抬头，在四目即将相对的时候，他便急忙低头，收回视线，生怕被王忆楠发现。
林海军的小举动，王忆楠没有察觉，却没逃出刘晓菲的小眼睛，很早之前她就看出了端倪。刘晓菲很瘦，小脸，小眼睛，小鼻子，小耳朵，小嘴，这些小号的组合到一块显得格外可爱，更值得一说的是她的五官不是独立工作，往往是“合作共赢”，尤其在她说话的时候，嘴发着力，其他的部位也不闲着，一起配合她的话语，所以她的表情是她言语的助手，这让她的每一次表达都显得非常生动。
刘晓菲瞧见林海军在偷瞄王忆楠，她决定逗逗他，“海军，好看吗？”
这突然的一问，吓了林海军一跳，脸刷地红了，心里埋怨刘晓菲真能捣蛋，林海军知道刘晓菲看透了他的心思，偶尔的，她也会帮自己一下，创造点小机会，比如像刚才的开门，当然也会调皮捣蛋地捉弄自己一把，比如刚才的一问。
林海军反问了一句：“什么，你说什么好看不好看？”
王忆楠抬起头，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，“你们两个在说什么？”
刘晓菲知道不能揭穿林海军的心思，万一时机不成熟，坏了好事，林海军不得恨死她，“没什么，忆楠，你看外面的那只狗可爱不？”
王忆楠望向窗外，一只灰色的流浪狗蹲在墙角，黑眼睛直盯着他们，脸像是从未洗过，毛发一绺一绺的，身上还上粘着几根杂草，这狗大概是受过惊吓，每逢有人走过的时候，它都往里那么一缩。
“流浪狗，真可怜！”王忆楠说道。
林海军也瞧见了外面的狗，刚要说两句，轰隆隆的一阵雷响，天色暗了下来，一团团黑云，由南到北，挤压着，推搡着，带着吞灭一切的气势，极速地遮蔽了天空，树疯了似地摇晃，路上的灰尘杂屑都被卷了起来，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被急速抛像空中，又迅速地下坠，小商贩们急忙收拾东西，一道闪电划亮了天角，接着又是一阵雷声，那只流浪狗瞪着黑眼左右看了看，汪汪两声，撒腿跑了。
“要下雨了，快走吧，下午我还有事呢！”刘晓菲放下筷子，王忆楠起身结了账。
三人刚要出门，忽然听见有人吆喝了一声：“老板！”
吃饭的人都望向吆喝的一桌，只见靠着墙角的，是三个民工模样的人。
“老板！”又是一声喊。
林海军仔细瞧了瞧，这不是一块租房子的葛三吗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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